俄烏戰(zhàn)事延宕三年后，雙方將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舉行三年多來的首次直接談判。這場談判由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提出，原定于當?shù)貢r間5月15日舉行，然而迄今仍未正式啟動。
目前的消息是，普京不會出席此次談判，此前曾暗示可能會出席、目前正在中東地區(qū)訪問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也不會出席，而已經(jīng)抵達土耳其的烏克蘭總統(tǒng)澤連斯基最新表態(tài)也說，他不會出席伊斯坦布爾的談判。
俄羅斯方面5月14日晚公布了參與此次談判的代表團名單，團長是總統(tǒng)助理梅津斯基，代表團成員包括俄外交部副部長加盧津、俄武裝力量總參謀部總局局長科斯秋科夫、俄國防部副部長福明，此外還有一批專家參與談判。
此前表態(tài)將在伊斯坦布爾“等待普京”的澤連斯基，于15日中午抵達土耳其首都安卡拉，隨后與土耳其總統(tǒng)埃爾多安舉行了數(shù)小時閉門會談。當天稍晚，澤連斯基表示自己將不出席在伊斯坦布爾舉行的烏俄談判，烏方將派遣高級代表團參加這次談判。據(jù)新華社消息，烏方代表團由國防部長烏梅羅夫率領(lǐng)，代表團中包括軍方和情報部門代表。
今年1月上臺后就積極推動俄烏和談的特朗普，此前曾暗示可能會前往伊斯坦布爾參加俄烏談判，但在俄方公布代表團名單后，多名白宮官員確認，特朗普不會去伊斯坦布爾。特朗普本人15日還表示，在他和普京舉行會晤前，俄烏和談“什么也不會發(fā)生”。美國國務卿魯比奧直言，美方對此次伊斯坦布爾和談取得突破期待值很低。
2022年2月俄烏沖突爆發(fā)后，雙方次月就曾在伊斯坦布爾舉行和談，但和談很快破裂。此后，俄烏雙方再未進行過直接談判。也是因此，在普京提議俄烏雙方15日在伊斯坦布爾無條件重啟直接談判時，外界對此期待頗高。如今，普京、澤連斯基都不出席伊斯坦布爾談判，外界對于這場談判能否產(chǎn)生一些成果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5月15日晚，新京報記者連線采訪了俄羅斯著名國際問題專家、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學術(shù)主任安德烈·科爾圖諾夫。
科爾圖諾夫表示，普京雖提議了恢復直接談判，但他們想在加入談判之前先“試試水”，也許在初期談判取得進展之后，再推進更高級別的談判，甚至不排除俄烏領(lǐng)導人直接會談。因為，要通過外交途徑解決沖突，兩國領(lǐng)導人或早或晚總需要參與到和談進程之中。
俄羅斯著名國際問題專家、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學術(shù)主任安德烈·科爾圖諾夫。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對于此次談判的預期，科爾圖諾夫表示，交換更多戰(zhàn)俘、推進更多的臨時?；鸲际怯锌赡艿模徊贿^即使能達成?；?，其具體執(zhí)行也面臨許多困境。實際上，科爾圖諾夫認為，普京提議“從停止的地方重新開始”，這意味著此次談判或許可以基于三年前的基礎進一步開展。只是，考慮到一些核心爭議仍然難解，此次談判仍會是一個很長的、曲折的過程。
俄方想要先“試試水”
新京報：當前，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俄烏伊斯坦布爾直接談判上，但克里姆林宮剛剛確認，普京本人不準備去伊斯坦布爾，而此前暗示可能會去伊斯坦布爾的特朗普也不去了。普京和特朗普的缺席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到此次談判？
科爾圖諾夫：我對克里姆林宮立場的理解是，他們想在加入談判之前先試試水。他們希望從下往上開始談判，而不是從上往下。也就是說，首先由高級別的專家確定潛在的可交付成果，譬如談判可以達成些什么——他們雖然不能決定最終的解決辦法，但他們可以討論?；鸬姆绞?，可以討論交換戰(zhàn)俘和其他一些立即可以解決的問題。
如果談判有進展——可能明天就會知道這一點，他們就可以繼續(xù)推進，包括提高參與談判的級別。如果談判很成功——目前誰也不能斷定到底會談成什么樣，那么也許普京會去，特朗普也會去。所以說，很多事情取決于初步的談判是否有進展，是否能夠證明更高級別的會議——如部長級的甚至總統(tǒng)級的，是合理可行的。
新京報：特朗普目前正在中東訪問，他最新表態(tài)說，“在他和普京會面前，什么都不會發(fā)生。”這意味著特朗普希望先和普京會面？
科爾圖諾夫：確實，在俄烏領(lǐng)導人舉行可能的峰會之前，俄美領(lǐng)導人先會晤也許可以先就談判底線進行溝通。而普京對于美國應該或者能夠做什么以帶來和平，也有他自己的考量。所以，普京和特朗普先會晤，就一些問題達成一致，對于俄烏直接談判肯定會有幫助。
新京報：所以你認為普京和澤連斯基仍有可能直接對話？
科爾圖諾夫：我認為直接對話對他們兩個來說都很困難，因為他們之間沒有化學反應，或者說他們是非常不同類型的政治領(lǐng)袖。普京仍在質(zhì)疑澤連斯基總統(tǒng)職位的合法性，而澤連斯基將普京稱為“戰(zhàn)爭犯”，因此兩人要直接對話是很難的。
但是，任何沖突都只有兩種可能的結(jié)局：要么在戰(zhàn)場上結(jié)束沖突，其中一方投降，而勝利的一方?jīng)Q定投降一方的命運；如果沖突不能在戰(zhàn)場上解決，那就應該通過外交解決，而沒有最高領(lǐng)導層的參與，外交解決是無法做到的。
所以，或早或晚，兩國領(lǐng)導人都要參與到外交解決沖突的過程中來。尤其是當其他所有人都希望通過和談結(jié)束這場沖突，他們就沒有辦法不參與進來。這也就意味著，到某個時刻，這兩位領(lǐng)導人必須聚到一起，或者至少是與特朗普或其他一些調(diào)解人聚到一起。
當?shù)貢r間2025年5月15日，土耳其伊斯坦布爾 ，俄羅斯代表團抵達俄羅斯駐伊斯坦布爾總領(lǐng)事館。圖/IC photo
“從停止的地方重新開始”
新京報：我們知道這次直接談判是普京提出的，但他本人最后卻沒有去。有分析認為，澤連斯基會借此抨擊普京“不是真的想要和平”。你怎么看？
科爾圖諾夫：只要兩國之間的談判交流繼續(xù)下去，雙方肯定都會試圖指責對方破壞和平進程。澤連斯基會說，普京沒有去伊斯坦布爾，所以他不想實現(xiàn)和平。而普京會說，他已經(jīng)提出兩次?；鹆恕谝淮问菑突罟?jié)30小時?；?，第二次是勝利日72小時停火，而烏克蘭方面沒有回應他們，這意味著澤連斯基是破壞和平進程的人。
當前，兩位領(lǐng)導人都表現(xiàn)出克制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普京雖然提出在伊斯坦布爾直接談判，但他從未說過他本人會去。他說的是，“我們應該從停止的地方重新開始?！币簿褪钦f，他希望從三年前的談判級別重新開始談。因此他也派出了相同的談判團隊，由三年前領(lǐng)導談判的梅津斯基繼續(xù)領(lǐng)導此次談判。
此外，普京也是想表明，三年前的談判被終止，不是俄方的問題，而是烏克蘭方面造成的——當然，澤連斯基不會認可這一點。
新京報：那是什么促使普京在5月11日提出俄烏雙方5月15日在伊斯坦布爾直接談判的提議？這和歐洲國家前一天施壓俄羅斯，說若是俄方不同意30天無條件停火，就將施加更多對俄制裁有關(guān)嗎？
科爾圖諾夫：克里姆林宮的官方說法是，俄羅斯從未拒絕過和談，三年前談判終止也不是俄方的錯。但是，如果說普京提議此次伊斯坦布爾談判有外部影響因素的話，這個影響不是來自布魯塞爾，而是更多地來自華盛頓。
因為特朗普明確表示，他打算結(jié)束這場沖突，這也是他的競選承諾之一。他上臺之后啟動了外交接觸，和俄羅斯方面進行了多次雙邊會談。所以我認為這可能是普京提議俄烏直接談判的一個影響因素。
至于歐洲威脅要施加更多對俄制裁，普京此前就曾表示，俄羅斯不會屈服于經(jīng)濟壓力。因此，制裁不會迫使他改變立場。
當?shù)貢r間2025年5月15日，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俄烏雙方或?qū)⑴e行談判，警衛(wèi)在總統(tǒng)辦公室外加強警戒。圖/IC photo
核心分歧仍然難解
新京報：三年前沖突開始不久，俄烏就在伊斯坦布爾開展了和談，但最終破裂。是什么導致了那次談判破裂？普京說希望“從停止的地方重新開始”，這是否意味著他的談判立場和三年前一樣？
科爾圖諾夫：對于三年前談判破裂，有各種各樣的解釋。俄羅斯方面認為，烏克蘭方面終止了這次談判，因為他們受到來自西方特別是拜登政府的壓力，他們要求烏克蘭人繼續(xù)戰(zhàn)斗。烏克蘭方面有自己的解釋，他們說，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據(jù)稱是俄羅斯人犯下的戰(zhàn)爭罪行，這對歐洲社會產(chǎn)生了非常嚴重的沖擊，所以他們不得不退出談判。
但確實，徹底回到三年前的狀況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三年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太多的變化，流了太多的血，前線的局勢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領(lǐng)土問題上，四個地區(qū)（盧甘斯克、頓涅茨克、扎波羅熱、赫爾松）已經(jīng)并入俄羅斯聯(lián)邦，并反映在憲法中，所以很難撤銷這樣的變化。所以我們不能假裝沒有中間這三年，假裝我們可以回到之前談判停止的地方。
然而，同樣明顯的是，2022年3月在伊斯坦布爾討論的這些“半生不熟”的文件，是我們進一步談判的唯一基礎。因為如果你想重新開始談判，我們必須從某個地方開始，而除了三年前的談判基礎外，我們沒有其他內(nèi)容可以參考。
這可能也解釋了普京的立場，他說讓我們回到我們停下的地方，看看對于三年前討論出的文件，我們還能用什么，應該重新審查什么，改變什么，也許我們能就此提出一些積極的東西，從而推動穩(wěn)定的?；稹?/p>
新京報：如你所說，三年間俄烏戰(zhàn)場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變化，但澤連斯基在領(lǐng)土等問題上的立場沒有改變，他們一直要求恢復1991年的邊界。而俄羅斯方面也堅持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要求烏克蘭承認目前的領(lǐng)土現(xiàn)實。這些分歧可能調(diào)和嗎？
科爾圖諾夫：是的，三年前俄烏雙方在很多問題上就沒能達成共識，現(xiàn)在也是如此，有一些問題目前是無法解決的。
在領(lǐng)土問題上，目前雙方不可能達成一致，因為烏克蘭不準備做出任何讓步，而俄羅斯也不準備放棄對這四個地區(qū)的主權(quán)要求。因此，他們最多只有可能同意作出某種承諾，不通過使用軍事力量來改變目前的領(lǐng)土現(xiàn)狀。如果能達到這一點，這將是一項重大成就。
在烏克蘭的地位問題上，特朗普已明確表示，他不會允許烏克蘭加入北約，所以這個問題不在和談討論范圍內(nèi)。不過，這并不一定是最終的解決方案。因為特朗普可能會在4年后下臺，到時候他的繼任者可以說，他不在乎此前作出了什么承諾，他認為烏克蘭應該加入北約……因此，目前尚不清楚美國可能會為烏克蘭的中立地位提供什么樣的保證。
在烏克蘭非軍事化問題上，也存在很多矛盾。因為烏克蘭不接受任何對軍事力量的限制。假如有部分限制，那也應該是相互的。也就是說，如果烏克蘭限制了軍事力量，俄羅斯也應該這樣做；或者烏克蘭銷毀某類武器，俄羅斯也應該放棄同類型的武器。
所以，即使這一輪談判不會徹底失敗，它也會是一個很長的、曲折的過程。但重要的是要開始行動，即使步調(diào)很慢。因為只要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我們就可能會在隧道的盡頭找到光明。
當?shù)貢r間2025年5月15日，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記者在土耳其總統(tǒng)辦公室外聚集，等待俄烏會談的開始。圖/IC photo
即使?；鹨裁媾R執(zhí)行困境
新京報：這是三年多來俄烏雙方首次開展直接談判，很多人都非常期待能談出一些結(jié)果來。你認為，這次談判能出現(xiàn)一些實際的成果嗎，譬如你前面提到的?；稹⒔粨Q戰(zhàn)俘之類？
科爾圖諾夫：是的，這些可能會談到。但我想說，細節(jié)決定成敗。其實有些機制已經(jīng)在運作中，所以他們需要將其提高到一個更高水平，譬如交換更多的戰(zhàn)俘，或者某種程度的沖突降級甚至停火。
但是，停火也并不簡單。因為停火面臨的問題是，執(zhí)行非常困難，雙方都經(jīng)常會指責對方違反停火協(xié)議。所以，他們需要建立監(jiān)督停火的機制，讓停火最終轉(zhuǎn)變?yōu)槌志玫暮推?。這意味著，應該有一些國際維和人員來監(jiān)督?；?，但雙方很難就誰來組建這些維和部隊達成一致。而且雙方都擔心，?；鸪蔀閷Ψ街匦录Y(jié)兵力、發(fā)動新的軍事行動的契機。
所以說，當你深入挖掘時，你會發(fā)現(xiàn)這場沖突中幾乎每一個看似簡單的維度都有很多復雜因素和許多潛在的陷阱。而現(xiàn)在雙方要做的就是努力解決這些問題，雙方都要做出某種程度的妥協(xié)。當然，這很難，我不認為這些問題能很快得出答案。
新京報：這場談判原定要在5月15日舉行，但迄今仍未正式啟動。所以，我們目前只能等待伊斯坦布爾談成一些什么。
科爾圖諾夫：是的，這場談判有可能會推遲到明天。目前澤連斯基正在安卡拉和土耳其總統(tǒng)埃爾多安舉行會談，他說會談之后才會作出派遣（代表團）決定。所以，很多事情仍然非常不確定。但只要談了，就可能會有一定的進展。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胡杰 校對 趙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