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納斯與阿佛洛狄忒：一個女神的歷史》，[英國]貝塔妮·休斯 著，萬博 譯，方尖碑丨譯林出版社2025年1月版。
將維納斯·維克托里斯稱為勝利女神
阿佛洛狄忒，后世作為羅馬世界中的維納斯，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欲望在人類故事中所占據(jù)的重要地位。維納斯是羅馬敘事的核心。這絕非巧合，實際上這至關(guān)重要。關(guān)于羅馬愛神的最知名的神話故事可以被概括如下：阿佛洛狄忒—維納斯，一如往常，與一位迷人的、有些粗野的凡人，特洛伊的牧羊人安喀塞斯，度過了激情的一夜。阿佛洛狄忒—維納斯在伊達山和帕福斯的圣殿中追求的正是安喀塞斯，她曾為他精心裝扮，芳香四溢（與這位凡人的關(guān)聯(lián)是奧林匹斯諸神對她的懲罰，因她與戰(zhàn)神馬爾斯，即希臘的阿瑞斯有染）。這種超越種族的結(jié)合，生出了特洛伊的英雄埃涅阿斯，他帶領(lǐng)自己的人民逃離了特洛伊戰(zhàn)爭的浩劫，并為大家找尋新的家園。在迦太基的歷險中，埃涅阿斯傷透了迦太基女王狄多的心，此后他來到了拉丁姆（同路的還有他的兒子尤利烏斯，尤利烏斯·愷撒的家族最終也繼承了這個名字）。埃涅阿斯另一個成就斐然的后人羅穆盧斯后來創(chuàng)建了著名的羅馬城。
在維吉爾恢宏的史詩《埃涅阿斯紀(jì)》第一卷中，通過與維納斯的對話，我們得知埃涅阿斯的命運是為羅馬人民建立一個“無限的帝國”。在公元前2世紀(jì)的六天六夜中，羅馬人犯下了現(xiàn)在被認為是戰(zhàn)爭罪的罪行，在現(xiàn)代突尼斯迦太基城的廢墟中閱讀這段文字，我們?nèi)阅茉跉堅珨啾谥懈惺艿搅_馬人波動的野心。當(dāng)羅馬最終擊敗迦太基并占領(lǐng)迦太基的領(lǐng)土?xí)r，羅馬已開始控制地中海并成為超級大國。
擁有暴力出生的起源，并選擇了戰(zhàn)神阿瑞斯作為情人，維納斯是最適合羅馬的神祇。早期的羅馬原住民一直崇拜本土的生育之神維納斯，土生土長的阿佛洛狄忒。（一個頗具說服力的證據(jù)是，維納斯的梵語詞根vanas，意為欲望，源于原始印歐語系詞根wen，意為爭取、希望、渴求和愛）大約從公元前295年起，在羅馬七丘最南端的阿文提諾山上，人們建了一座維納斯·奧布塞昆斯（即“放縱的維納斯”）神廟。有趣的是，據(jù)歷史學(xué)家李維記載，這座神廟的建造費用源于對女性性犯罪的稅收。并且，一旦羅馬開始和希臘女神阿佛洛狄忒（以及腓尼基女神阿施塔特）發(fā)生糾葛，隨著他們侵占和控制希臘的程度加深，拉丁語中的維納斯和希臘語中的阿佛洛狄忒也就巧妙而系統(tǒng)地結(jié)合到了一起。
路德維希寶座浮雕上，兩位荷萊（掌管四季的女神）在幫助誕生于海中的阿佛洛狄忒?！毒S納斯與阿佛洛狄忒》內(nèi)頁插圖。
維納斯及其追隨者雕像的頭部和胸部，就像阿佛洛狄忒的雕像一樣，裝飾了令人陶醉、香氣四溢的桃金娘花（有些羅馬人會將女性器官昵稱為“桃金娘”）。在與迦太基人的布匿戰(zhàn)爭中，阿佛洛狄忒東方祖母的北非版本，阿施塔特，被羅馬人視為布匿的維納斯，并從西西里島的埃里克斯山區(qū)被擄至羅馬。在卡比托利歐山上，有一座為這位東方起源的維納斯建成的神廟。無論是本土還是外來的女神，羅馬都想擁有并控制她尚武的力量和戰(zhàn)斗的沖動。對阿佛洛狄忒領(lǐng)地的殖民化是羅馬早期在統(tǒng)治全球計劃中有意識的行動。的確，維納斯成為羅馬計劃中的得力盟友。
盡管她在希臘世界中的追隨者主要是女性，但在羅馬，維納斯是男女皆可侍奉的女神。大家每年會慶祝關(guān)于她的四個主要節(jié)日：4月1日的維納斯節(jié)，此時自然界萬物生長，女神的雕像也進行了春季清掃；8月22日的葡萄酒節(jié)，人們飲酒作樂，妓女們將薄荷、桃金娘和玫瑰花環(huán)獻與女神致敬；8月19日是花園節(jié)；此后，從公元前46年開始，9月26日是維納斯母親節(jié)，紀(jì)念作為羅馬人民的母親和祖先的維納斯。對羅馬人而言，維納斯女神既高居廟堂之上，又身處街市之間。
羅馬的勇士們認識到維納斯的魅力，開始與這位神祇建立親密的聯(lián)系。好戰(zhàn)的蘇拉將軍將自己稱為“維納斯的寵兒”（別忘了，龐貝古城就是蘇拉重建的維納斯庇護所）。蘇拉還在羅馬首都的馬爾斯—維克多神廟旁修建了一座維納斯·菲利克斯神廟。另一位將軍龐培也引用了維納斯的名字，為她建立了圣殿，并將維納斯·維克托里斯稱為勝利女神。
羅馬人將阿佛洛狄忒融入自己的文化
但真正接納這位愛與戰(zhàn)爭女神的是尤利烏斯·愷撒。在公元前48年的法薩盧斯戰(zhàn)役之前，愷撒和龐培各自向自己的維納斯女神祈求單方面的支持。尤利烏斯·愷撒宣稱自己有先祖的優(yōu)勢，將他的名字與阿佛洛狄忒生下埃涅阿斯的神話聯(lián)系在一起，埃涅阿斯后來有一個兒子名為尤利烏斯，并開創(chuàng)了尤利烏斯王朝。在為他的姑母尤利亞舉行的葬禮演講中，愷撒公開提醒羅馬，他們的家族具有神圣的血統(tǒng)——他宣稱，他們源自最早的尤利烏斯家族。公元前46年9月26日，愷撒吞并了龐培的余黨，那一年起他執(zhí)掌大權(quán)，在羅馬市中心建造了一座巨大的維納斯母親神廟，并在其中豎立了一座以其情人、埃及女王克利奧帕特拉七世為原型的女神雕像。如今，這座神廟斷裂的石柱仍矗立在羅馬廣場。大約在同一時間，尤利烏斯·愷撒開始佩戴一枚飾有身披戰(zhàn)袍的維納斯女神圖像的戒指。他發(fā)行了一種錢幣，一面是維納斯女神，另一面是埃涅阿斯帶著他的父親安喀塞斯。公元前49年，馬庫斯·凱利烏斯·魯福斯在給羅馬演說家西塞羅的信中，相當(dāng)嘲諷地將愷撒描述為“維納斯的后代”。而卡西烏斯·迪奧則在作品中興奮地描述，愷撒將他皮膚的光滑細膩歸功于那位神圣而美麗的祖先。
但是愷撒為維納斯帝國的未來奠了基。阿佛洛狄忒—維納斯的戰(zhàn)爭之神身份被憶起，對她的崇拜便成為規(guī)定和需要。隨后，羅馬統(tǒng)治者和皇帝們紛紛前往阿佛洛狄忒的主要圣地帕萊奧帕福斯，為至關(guān)重要的戰(zhàn)役尋求庇佑。維納斯及其情人馬爾斯的神廟在帝國各地涌現(xiàn)。在羅馬時期的藝術(shù)中，這位女神更加頻繁地赤身裸體、持備武器。
《諸神之戰(zhàn)》（2010）劇照。
隨著羅馬帝國的擴張，阿佛洛狄忒—維納斯的勢力范圍也隨之?dāng)U大。在現(xiàn)代土耳其的阿弗洛迪西亞——這座供奉著女神的迷人古城坐落于四周環(huán)繞著群山和白楊樹的高原之上——新的出土發(fā)現(xiàn)不斷揭示著阿佛洛狄忒—維納斯作為帝國盟友的力量。自公元前3世紀(jì)起，這里就開始供奉阿佛洛狄忒—維納斯，可能源于她與安納托利亞本土的自然女神（一條蜿蜒的河流使這片土地富饒非凡）的融合，阿佛洛狄忒—維納斯擁有她自己的大型神廟建筑群、一座華貴的雕像、被整個城邦供奉的特權(quán)，并與神圣奧古斯都受到同等的尊敬。
在阿弗洛迪西亞，這位女神的身影遍布各處。該地以本土采石場出產(chǎn)的大理石雕塑聞名。各種樣式的女神石像無處不在：她懷中抱著幼小的愛神厄洛斯，她佇立于此，衣著優(yōu)雅、身姿高大，外袍上布滿了繁復(fù)的敘事圖案——上面有錯綜復(fù)雜的生命之樹，還有一位充滿活力的神祇騎著一只山羊和海龍雜交的奇異生物。有時候，阿弗洛迪西亞的擬人形象由一個人類代表安德瑞婭加冕。這個美麗而令人難忘的地方——從希臘化時期開始就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定居點——具有深遠的影響力。公元1世紀(jì)，一個名叫查里頓的男子深受周圍環(huán)境啟發(fā)，開創(chuàng)了小說這種文學(xué)形式。阿弗洛迪西亞的查里頓宣稱阿佛洛狄忒是他的主神——這開啟了兩千年來以愛情為主題、以強大的女性角色為中心的敘事傳統(tǒng)。如今，人們?nèi)栽谏菁埶槠斜鎰e查里頓的作品——在一部歷史浪漫小說中，化名卡利羅的阿佛洛狄忒是查里頓筆下的主角。更古老的阿佛洛狄忒—維納斯，作為掌管生育和自然的女神，如今依然存在于當(dāng)?shù)厝嗽谑斋@時節(jié)飲用并與旅人和陌生人分享的榅桲、蘋果和桃金娘利口酒中。
于是，在羅馬帝國橫跨三大洲之時，羅馬人成功地將阿佛洛狄忒融入了自己的文化。據(jù)卡西烏斯·迪奧記載，卡利古拉甚至裝扮成這位女神。他最愛的妹妹德魯西拉被宣稱為“新阿佛洛狄忒”。無論是以脅迫還是誘惑的方式，阿佛洛狄忒—維納斯都是羅馬帝國政治項目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被塑造為羅馬世界觀的一種表達。在她新的供養(yǎng)者（西方）和她的誕生地（東方）之間，關(guān)于女神的博弈仍將持續(xù)——其結(jié)果耐人尋味，在我們當(dāng)下的生活中依然有跡可循。
本文選自《維納斯與阿佛洛狄忒：一個女神的歷史》，已獲得出版社授權(quán)刊發(fā)。
原文作者/[英國]貝塔妮·休斯
摘編/何也
編輯/張進
導(dǎo)語校對/趙琳
